教师儿童文学创作获奖作品展播|铜奖作品10:致爱丽丝

《致爱丽丝》 全文

01

咖啡厅里的灯光突然暗了，月光从淡青色的纱帘中透进来，在空中形成了一片朦胧的雾影，客人们也顿时安静了下来。

这时，钢琴的琴声如天籁般响起，略带着一点儿忧伤，溪水般缓缓流淌，让人恍若梦中。

“这个女孩儿的琴弹得真不错！”柯言的妈妈轻声说。

“是的，这段升C小调奏鸣曲虽然听上去平缓，但弹奏起来，却需要技巧和一定的功底。”一个阿姨接着说，她是柯言妈妈的朋友。

对钢琴曲一窍不通的柯言不知所以地坐在旁边。今晚是妈妈和朋友们的聚会，她非要缠着来。这座咖啡厅虽然不大，却极有格调，简约的装修，黑白红三色搭配得相得益彰，一面大大的落地窗，窗子前面是一个小小的圆弧形舞台。

此刻，舞台上正有一个女孩儿在弹琴。那女孩的侧影瘦瘦的，一头乌黑的长发垂落在肩上，手臂也很纤细。她弹得那么投入，仿佛是夜莺站在枝头动情地歌唱。

“这是贝多芬的《月光曲》吧？”又有一个阿姨轻轻地问大家。

“是的！”柯言的妈妈点着头，“柯言，你瞧那女孩儿年龄看上去跟你差不多大呢，钢琴却弹得这么好！”妈妈的语气里分明带着一丝失望，那失望是给她女儿的。

柯言无语地撇了撇嘴。

一曲终了，客人们纷纷鼓起掌来。柯言低着头，把手背在身后，她偏不鼓掌。虽然她也觉得那女孩弹得的确不错，但——她讨厌所有弹琴的女孩！

接下来又换了一曲。

“哇！这是德彪西的《月光曲》！”阿姨们轻声惊叹着，都靠在沙发背上出神地聆听，很陶醉的模样。

“听说这个女孩儿还是个中学生呢，每天晚自习下课后，还有周末都来这里弹琴，很辛苦的。”半晌，一个阿姨直了直身子说。

听到这个，大家都把目光投向了那个女孩儿，灯光暗淡，只看得清她纤瘦的背影。

但这话让柯言的心里一动，越看这女孩儿怎么越像自己的同班同学兼“前好朋友”余锦年。那个也能将钢琴弹得很好的余锦年！

02

说到这个“前好朋友”，柯言的心里便隐隐作痛。

自从升入初三以来，不知道为什么，以前无话不谈的好朋友余锦年突然对柯言冷淡起来。

余锦年与柯言不但是好朋友，而且都是班里优秀的学生。余锦年是个内向安静的女生，而柯言却恰恰相反，她热情活泼，性格直爽。也许是因为性格互补的原因吧，她们两个自从升入这所中学，便成了最好的朋友。余锦年虽然内向，却是个多才多艺的女孩儿，她学习成绩拔尖，与柯言在班里轮流占据着第一名，而且她从小还练就了扎实的钢琴功底。每次学校的文艺演出都少不了余锦年。柯言很是佩服她，却从来都是只羡慕，不嫉妒。

余锦年不大与其他同学来往，独与柯言很是亲密。她曾经苦恼地告诉过柯言，关于她的家庭，她整天吵架的父母亲。也曾经羞涩地告诉过柯言，关于男生写给她的字条……

但最近余锦年却突然变了，变得那么冷淡和不可接近。有好几次，柯言在课堂上小声地呼唤坐在前排的余锦年，想和她探讨难解的题目。余锦年却总是直直地坐着，毫不理会她的呼唤。

刚开始柯言虽然心里有些别扭，却也没有放在心上。直到那次，柯言终于发怒了。

那次上化学实验课，化学教师在课间先请柯言和余锦年帮他去打理实验工具。

在实验准备室里，柯言端了一大托盘烧瓶、烧杯和各种药品。她是个爱抢活干的女生，习惯性地将余锦年托盘里的一些杯子拿过来，也放到了自己的托盘里。

“锦年，看你瘦得一阵风就会被吹走了，还是我多拿一些吧！”柯言边替余锦年拿东西，边心疼她。余锦年最近瘦了很多，脸色也不太好。柯言关切地询问过她几次，她总是笑着摇摇头说没事儿。

余锦年笑了笑表示感谢。那笑容很温柔，很温暖，她只要那样一笑，柯言就愿意为她做任何事，谁让自己长得身强力壮，是班里的运动健将呢！

余锦年拎着一些很轻的化学药品走在前面，柯言双手端着满满的一大托盘东西跟在后面。上楼梯的时候，托盘里的一只烧瓶晃了一下，摇摇欲坠。柯言想要空出一只手扶一下那只烧瓶，但又怕只余下一只手托不住重重的托盘。眼看那只烧瓶迅速倾倒，就要跌下去……

“锦年！”千钧一发之际，柯言叫着，“快帮我扶一下这个瓶子！”

但前面的余锦年像没有听见似的，根本没有回头，依旧走得飞快，在墙角拐了个弯便进了实验室。

看着那即将要摔落的烧瓶，柯言下意识地伸出了一只手去扶它。“哗啦啦——”就在她刚腾出那只手的一瞬间，整个托盘里的东西全都掉在了地上，托盘里的烧杯、烧瓶、各种药品摔了一地。

碎玻璃溅出去好远，各种颜色的药品也洒得到处都是！

柯言吓呆了，站在那儿一动不动，脑袋里一片空白。

化学老师闻声跑了过来，“你怎么回事，柯言！”他大声地责怪她。委屈的泪水顿时冲出了柯言的眼眶，大颗大颗地滚落了下来。

“余锦年！”柯言径直冲进了实验室，她站在门口愤怒地大叫，声音简直像炸雷一样响。

实验室里已经聚集了很多同学，他们惊讶地望着泪流满面的柯言。余锦年也在同学们之中，吃惊地瞅着大叫的柯言。

“余锦年，你就是想要看我出丑吧？”柯言愤怒地大声喊叫，她的脸涨得通红，用颤抖的手指着余锦年。

余锦年呆住了，脸色煞白。

“你怎么了？”她走了过去，伸出手想替柯言擦擦脸上的泪水。

“别装好人了！”柯言一把推开了余锦年的手，她用力太大了，余锦年一个踉跄，差点儿跌倒。

实验室里一阵骚动，大家都在交头接耳地议论着这对好朋友。柯言哭着逃出了实验室。

后来，余锦年一直没有向柯言解释这件事。她们两个便不再说话了。在班里见了面，柯言就故意转过脸去，不搭理余锦年。而余锦年，似乎一点儿也不在意柯言的态度，总是淡淡笑着看着她。

但余锦年的表现越来越反常了。上课老师提问叫到她，她总是像没听见似的，坐着不动。有好几次，老师都生气了，严肃地批评她，但她却坐在那里，面无表情，似乎毫不在意的样子。

柯言生了几天余锦年的气，便忍不住了。一天晚自习放学，余锦年收拾书包，急匆匆地走出了教室，像是赶着要去做什么。柯言连忙追了出去，她在离余锦年大约五六米的地方，有些不好意思地叫道：“锦年，我们和好吧！那天是我太过分了！”

柯言的声音很轻，她向来是个要强的女孩，跟别人道歉，真的有些难为情。但余锦年却留给了她一个背影，就那样连头也没回，径直地离开了。

柯言的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余锦年，我讨厌你！我讨厌你！”她发狠地跺着脚，大声喊着。

没有柯言的陪伴，余锦年越来越孤冷、骄傲。很多时候，同字们跟她说话，她都不理不睬。大家都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骄傲。她的成绩明显在下滑，已经从前两名滑到了十几名，她还有什么骄傲的资本？

余锦年成了班里最大的话题，但柯言从不加入小声咬耳朵议论的人群。

“喂，你们知道吗，昨天我看见谁了？”那天早上，一个男同学神秘地压低嗓音说。

“谁？”同学们好奇起来。

“余锦年！”

顿时，忽啦一下，他的周围围上来不少人。

柯言坐在座位上没有动，但她的心却一下子提了起来。她屏住呼吸，听着那边同学们的谈话。

“她在给林校长家的小孙女做钢琴家教，对人家很是巴结……”

“她一定是想得到明年那个保送重点高中的名额吧？”有人悄声地道破玄机。

“真是人不可貌相，嘁！”

“人家的心机，可比咱们深多啦！”

大家叹息着散开了。

余锦年的座位还空着，最近她总是上学特别晚，常常迟到。柯言的心里一痛，原来余锦年竟然是这样的人，往日真是看错她了！

保送重点高中的名额，一个班级只有一个，要各方面都优秀的学生，这个学期的期末便会公布。柯言的妈妈曾经勒令柯言，一定要她得到这个机会！

余锦年不努力学习，反而搞起地下工作来了？柯言忍不住用鄙夷的眼光瞟了一眼余锦年的空座位。

03

想到这些，柯言又努力盯着舞台上弹钢琴的女孩儿看。

那背影多么熟悉！正是柯言在教室里无数次看着的背影。虽然那女孩穿了件白色的演出服，头发也为了舞台效果有了些许装饰，但柯言还是断定，那一定是余锦年！

“她常来这里弹琴？”柯言忍不住问那个阿姨。

“是啊。这两个月来，我晚上到这个咖啡厅，差不多每次都能见到这个女孩！”那个阿姨叹了口气，“听咖啡厅的老板说，她的家境不好，她现在急需用钱，所以就破例让她在这里弹琴挣钱，不然他们可是不敢收童工的。”

“唉！”几个阿姨都感叹起来，“真是个懂事的孩子！”

哼！柯言心想，恐怕她是要挣钱给林校长送礼吧。

想到这里，柯言从沙发里站了起来，朝弹琴的女孩走了过去。她走到了小舞台的下面，走到了那个女孩儿的对面。

没错，是余锦年！她眼睛正紧盯着乐谱，投入地弹琴。一束柔和的灯光照着她，她的脸上涂了淡淡的粉彩，有一种奇异的光芒。柯言正要跨上小舞台，却被咖啡厅的服务生拦住了。

“小妹妹，客人最好不要打扰演奏师。如果你想听什么曲子，可以写在这张纸上，由我来交给演奏师。”说着，服务生便递给了柯言一张纸。

柯言犹豫了一下，便接过纸笔写了起来：余锦年，你挣钱想干什么？是给林校长送礼，以便得到那个保送名额吗？

柯言写得很用力，她仿佛把全身的力气都凝聚在那小小的笔尖上，笔尖划破了纸，每一个字都象一颗钉子一样钉在了纸上。写完后，柯言把那张纸折叠了起来，交给了服务生。她在舞台下的灯光阴影里，紧紧地盯着余锦年的脸。

一首曲子弹完了，服务生把柯言的字条递了过去。柯言看着余锦年轻轻地打开了那张字条。

柯言的心都快要跳到嗓子眼了。只见余锦年看了一眼字条上的字，脸色一变，眉头紧蹙，愣在了那里。她抬起头向舞台下望去，目光正好撞到了柯言的看着她的目光。柯言扬了扬下巴，目光如刀子一般挑衅地望着她。

余锦年不自然地笑了一下。然后，将那字条重新叠好，夹进了琴谱里。

“小余，快点儿为客人演奏下一曲吧！”值班的经理走了过来，朝余锦年做了个手势，催促道。

余锦年微微怔了一下，便将手双手放到了琴键上，这次，她并没有翻乐谱。

一曲悠扬的曲子叮咚叮咚地响了起来。余锦年的眼睛并不看琴键，也没有看正对面的柯言。她的目光像梦一样飘忽着，仿佛能穿透眼前的一切，望向一个虚无的远方。

柯言怀着一种报复得逞的快感，回到了妈妈身边。

“咦，小言，是你点的曲子吗？”妈妈奇怪地问，“你什么时候素质高起来了，懂钢琴曲了哦！”妈妈半调侃地说。

“是啊是啊！”一个阿姨附和着，“贝多芬这首《致爱丽丝》也是我非常喜欢的呀！”

《致爱丽丝》？柯言愣住了。

爱丽丝，是柯言的英文名字。说起这个英文名字，还是余锦年为她取的。刚上初一的时候，余锦年说，柯言特别象《爱丽丝漫游奇境》里的那个充满幻想的天真女孩，于是，从此便叫她Alice。

“这曲《致爱丽丝》据说当年贝多芬是为心爱的女孩儿写的。贝多芬一定非常爱那个女孩儿，才写出了这么一首情真意切的曲子！”那个阿姨接着说。

听到这些，柯言拿着咖啡勺的手，停在了半空。那琴声在她耳边盘旋着，时而轻快，时而忧思……柯言听呆了。

第二天放学，柯言悄悄地跟踪了余锦年。她隐隐地觉得，这个骄傲的女孩，一定藏着什么秘密。

放学时，余锦年依旧那样冷冷地对身后同学们的招呼一点儿也不回应，径直走出了校门，柯言悄悄地跟了上去。

余锦年走路的时候还真有点儿奇怪，她使劲地溜着墙跟走，每次过马路都要前后左右张望很久。她没有回家，也没有去咖啡厅，而是去了市人民医院。

柯言站在医院的门口，心里忽然强烈地不安起来。余锦年，你究竟遭遇了什么事？柯言看着她的背影，心里充满了疑问。

余锦年的背影那么瘦弱，又那么倔强。医院里的人很多，柯言紧紧地跟在余锦年的身后，上了二楼的耳鼻喉专厅。

04

初三开学不久的时候，余锦年发现自己的耳疾加重了，她渐渐听不清声音了。周围开始变得安静，就像她的家里一样。自从爸爸妈妈离婚后，家里一下子便静了下来，再也听不见吵架的声音。

她去了医院，医生郑重地告诉她，她必须赶快做耳膜修复手术，否则她的听力将会逐渐退化。

“孩子，你怎么一个人，你的家长呢？”医生很关切地问她。

家长……余锦年很费力地听着医生说的话。离婚后，爸爸去了很远的地方，而妈妈为了给她攒够上大学的钱，没日没夜的工作——在超市当导购员，在小区做保洁，在街道发小广告……

妈妈就是这样，辛苦地赚钱，让余锦年从小便上昂贵的钢琴课。妈妈文化水平不高，她只盼望着自已的女儿出人头地。

手术费的数目不小，余锦年拿着医生的诊断书，落寞地走出了医院。

关于她的耳疾，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妈妈和最好的朋友柯言。

因为听不清的缘故，她的功课下滑了不少，她听不到同学们对自己说的话，因此她在同学们中间却被看作“孤冷、骄傲”。

那次实验室事件，让柯言也离开了她。

她独自默默地承受着这一切。她开始找工作赚钱。好心的林校长偶然遇到了到处求职的她，了解到了她的情况，主动邀请她做孙女的钢琴老师，除此以外，还帮余锦年找到了一份在咖啡厅做夜班演奏师的工作。

余锦年想自己挣够那笔手术费。

她的世界越来越静，那可怕的静，像一只看不见的怪兽一样，吞噬着她的心。她常常在夜里咬着嘴唇，偷偷地哭泣。

妈妈太忙了，居然没有发现女儿的异常，因为她们在一起的时间太少了。每天妈妈回到家的时候，都已经是半夜了。

余锦年一个人望着那冷清的月光，耳朵里除了“沙沙”声，其他什么都没有。她想，那月光飞翔的时候，也一定有好听的声音，就象贝多芬和德彪西的《月光曲》。她已经渐渐地听不到自己弹琴的声音了，那些曲子都是依靠记忆和感觉在弹奏。

更可怕的是，没有人跟她分担这一切，孤独像一座大山般压在她的心上，她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住了。但她咬牙强忍着，她要自己挣够手术费，她不要别人知道她的耳朵有疾病，她以后还想要考音乐学院呢！

可是那天晚上，她打开柯言的那张字条的时候，她突然听到了巨大的声音，那声音震得她的身体颤抖了起来——那是自己心碎的声音。她整个人都被这声音打得支离破碎，她真想痛快地大哭一场。

但她必须忍受这一切！

她颤抖着手，弹奏了那曲著名的《致爱丽丝》，那是一曲对真情的回忆和呼唤的曲子，缠绵又动人。虽然她知道，柯言不一定听得懂。

就在那天晚上，咖啡厅的经理为她结了账。她终于赚够了手术费用！

深夜，她走出咖啡厅，深冬的风寒冷地吹过，她的心，也渐渐地被冻成了一块冰山。她想，等她的耳朵好了，她一定会向柯言解释这一切的。

柯言，是她最在意的朋友！她也从来没有想过要与她争那个保送名额。

05

医院的诊室里，余锦年闪烁着一双眼睛，对医生说：“我终于赚够手术费了！”

就在门口，柯言听到了这一切，她已是泪流满面。她的抽泣声引起了医生的注意，医生把探询的目光投了过去。

坐在医生对面的余锦年也随着医生的目光转过了身。

她与她的目光撞在了一起。余锦年显然吃了一惊：“柯言……你……怎么在这儿？”

柯言冲了过去，一把搂住了她的肩头。她满脸泪水地伏在余锦年的耳边，大声地说：“对不起，锦年！对不起！”

余锦年的泪也夺眶而出，这么久以来，这是她第一次畅快地流泪。

医生看着眼前这两个相拥哭泣的女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站起来拍拍余锦年：“快去办住院手续吧，再不做手术，你的耳朵有永远失聪的可能！”

柯言一把接过了医生递过来的住院单：“锦年，别怕，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不知道余锦年有没有听到这句话，但只看到她眼睛里闪动着泪花，微微地笑了。她的笑，那么轻松，甜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