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婚礼只缺少她一个人

一

我的婚礼只缺少她一个人，缺她一个人，就已经谈不上是一场圆满的婚礼。

结婚的日子订下来后，我便开始一一打电话通知。 “老赵，哥们下周结婚了，你一定要来啊。记得来时把哥们随给你的份子钱还回来。下个月我就不是你们说的单身狗了……”“老李，我下周结婚了，你一定要来啊。”“小孙，哥下周结婚了，你也要抓紧了，记得过来啊。”我先给同学一一打了电话，然后是一起玩大的发小，接着是朋友和同事，但凡是我认为关系还可以的，我都有通知。

我在客厅里忙着联系，我爸在他的卧室里从抽屉里取出一个用手帕包裹着的记事本，然后从桌子上拿起老花镜带上，翻开记事本，里面记录的都是人情往来。谁家结婚随了两百，哪个同事的儿子结婚随了五百，哪家白事送了两白等等，密密麻麻地在记事本上写了有十四页。他拿出计算机器一边算着，一边对我说：“臭小子你终于结婚了，你爸我这么多年不知道随出去多少礼金，如果没有这份支出，生活不知道有多滋润。这一次借你结婚，我要把礼金都收回来了。”我因爸爸精打细算的举动感到搞笑，他以前从不这样，从不在钱上和谁计较过。他在计算器上噼噼啪啪地搞了半天，终于算出了一个数，对我说：“有了，四万多，还真不少呢。”我和爸爸一起乐，却又因为自己结婚太晚而感到自责，三十岁，在我们那里这个年龄结婚真的算是晚了。爸爸同事的儿子有了孩子，现在都上小学了，可自己却才结婚。

子女不结婚，父母就认为他们没有长大，还是个孩子。

二

等我把自己婚礼的事向所有人都通知完，我爸对我说：“婚礼进行前，去看看她吧。她最大的愿望就是看到你结婚，参加你的婚礼，可是下周你的婚礼她只能缺席了。”

我通知了所有我能想到的人，但却还是有一个人缺席了我的婚礼，她是最应该参加我婚礼的人，最应该看到我幸福的场面，她比谁都应该感受到这份幸福，她一个人缺席，足以让我的婚礼不再圆满，她是我过世的母亲。我结婚的那一天，她躺在墓地里。

你肯定没见过一对身穿结婚礼服的人出现在墓地里，在我和妻子说出穿结婚礼服去妈妈的墓地的想法后她同意了。结婚前一天我和妻子去墓地看妈妈，我和妻子穿上了第二天结婚会穿的结婚礼服。爸爸说和她说一声就可以了，可我知道妈妈是想出席我的婚礼的，是想看到我身穿一身帅气的结婚礼服站在她面前，叫她一声妈妈的。我想让不可能到场的妈妈也能看到一场真实的婚礼，就像她真的在现场一样。

我结婚那年，妈妈去世已经五年了，我期盼了结婚这一天好久，也拖延了好久。期盼，是因为我想让妈妈知道我结婚了。拖延，是因为自己的婚礼妈妈竟然不能参加。

“你和阿姨长得好像啊。”妻子说。“是啊，很像。看来是真的很像。”妻子调节气氛，不让我太难过。自从妈妈去世后，已经好久没有人说我和妈妈长得像了。我妈去世后我活出了我妈的样子，我有时候感觉自己一举一动都像她，她坐在椅子上笔直，我也开始坐着笔直了起来。她性格内向，不与人计较，我也开始见人微笑，从不攻击别人。我有时感觉自己就是我妈，她就是我，我就是她。

我现在穿在身上的结婚礼服是上个月才选的，是找妈妈喜欢的样子替她为自己挑选的。大学毕业那天去单位面试要穿西服，我妈便从老家给我寄来一套西服，样式是她选的。她和我说：“不要穿得太传统，你年青，有朝气，西服上应该有一些简单的条纹，面试官才会对你有好印象。总之你不能穿得像你爸爸那样正统，让人看了就感觉太老，人老了有了毛病不好改造。知道为什么用人单位爱用你们应届生吗？就是因为你们好改造。”我说：“妈，我班男生都是自己挑西服，你也给我一次权利让我自己选吧。”我妈说：“你小时候穿的衣服哪件不是我给你买的。穿出去人家都说这孩子漂亮，你妈我是有眼光的。你看你上回买的裤子，上面还破两洞，能穿出去吗？我告诉你，我不只是你这回面试给你选衣服，等你结婚那天也要穿我给你选的礼服。”

我没能等到我妈给我挑选结婚礼服的那天，五年过去了，我虽然知道了如何买衣服，但我更希望我结婚那天能穿上她给我挑选的礼服。去挑礼服的那天，我按照我妈给我挑选的那件面试用的西服替她给自己挑选了一套。服务员把衣服替给我的那一刻，我模糊的双眼仿佛看到了妈妈的双手。

“你哭了，是不是想到什么难过的事了？”妻子在一旁问我。我擦干眼泪，说：“我想妈妈了。我唯一在婚礼上不能缺席的人就是她，可她还是缺席了。”妻子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妈妈墓碑上的照片。

她已经忘记了要安慰我不哭这件事。

三

结婚那天，朋友们悉数到场。爸爸有超高的号召力，街坊四邻，亲戚朋友，但凡是我能想起的面孔都出现在了我的婚礼现场。他们见到我的第一句话是说：“你妻子真漂亮，要好好对人家。”见到我爸爸也在场，会加上一句，说：“他妈妈没了，你一个人也算完成了任务，终于是看到儿子结婚了。”我妈去世后我爸唯一的愿望是看到我结婚，他的任务就算是完成了，更是对我妈的交待。

十点五十八分婚礼正式开始，十点三十分，主持人要求来宾在座位上坐好，他把我叫到他的身边，妻子已经在化妆间换好了衣服，准备出场。我是一个容易紧张的人，还没轮到我讲话，手心就开始出汗。

时间从没有像今天这样漫长过，等妻子出现的半个小时里我感觉像是过了一个世纪。上台前爸爸告诉我一会要坚强，可坚强本来就不是一个人原本应该有的本质。最重要的人缺席了我的婚礼，缺席了一场她一直想要看到的婚礼，我的脆弱无以复加。

看见妻子出来的那一刻我就哭了，她是那么的美，那么的能让我看到未来，那么的能让妈妈相信她就是她最好的儿媳妇。我妈早就给我描述过她心目中的儿媳妇的形象，那是我在上大学二年级回家过暑假的时候，电影《山楂树之恋》在电影频道第一次播出。我妈从没有和我一起看过一部完整的电影，那是第一部，也是最后一部。她告诉我说她喜欢里面的女主角，清纯又勇敢。她叮嘱我说追求女孩子就要向男主角那样能为心爱的女人付出一切，自己有一块钱也要想着心爱的女人。你做的这些都不会白白付出，因为她会在日后的生活中从细节上回报给你。

这是我妈妈的爱情观，也是她年青的时候想要拥有的爱情。

而我后来找女朋友何尝不是按照她的标准去找的呢。我现在的妻子就像妈妈说的电影里的那个女孩，而我也成为了那个愿意为妻子付出一切的好男人。她虽然看不到她的儿媳妇，但我却让她曾经想像过的未来都成了真实发生的事情。

我从岳父的手中牵过妻子的手，走上讲台，主持人一翻热场之后轮到我发言。当我说到母亲的时候还是情不自禁地哭了出来，不能自控。主持人赶忙圆场，抢过我手中的话筒说：“不只是你为你母亲的做法而感动，我们也被你描述的这样一位伟大的母亲而感动了。”

接下来双方父母登场，妻子对我说：“今天我们的婚礼没人缺席，所有人都来了。”我奇怪妻子怎么这么说，而其他来宾似乎都知道了答案，冲着我笑。“你回头看。”我转过头，看见身后站着的不是三位家长，而是四位，妈妈的一张生活照出现在了大屏幕上。那是我大学毕业那年在我家楼下的小区花园里给妈妈拍的照片。

她笑得是那么美，那么真实，就好像她此时此刻出现在了我的婚礼现场一样，没有缺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