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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夫的诗 日为夜之盐 夜为日之水

发布时间:2022-08-01 04:22:16
作者:超文学


洛夫(1928.5.11~2018.3.19 ),原名莫运端、莫洛夫出生于湖南衡阳,1949年离乡去台湾,1996年移居加拿大。创世纪诗社成员之一、国际著名诗人、世界华语诗坛泰斗、诺贝尔文学奖提名者、中国最著名的现代诗人,被诗歌界誉为"诗魔"。

洛夫写诗、译诗、教诗、编诗历40年,著作甚丰,出版诗集诗集31部,散文集6部,诗论集5部,另有评论集、译著多部,对台湾现代诗的发展产生了重要的影响。他的名作《石室之亡》广受诗坛重视,20多年来评论不辍,其中多首为美国汉学家白芝(CyrilBirch)教授选入他主编的《中国文学选集》。,同年诗集《时间之伤》获台湾的中山文艺创作奖,1986年复获吴三连文艺奖。1999年,洛夫的诗集《魔歌》被评选为台湾文学经典之一,2001年又凭借长诗《漂木》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提名。

于2018年3月19日凌晨3点21分在台北荣民总医院病逝。享年91岁。




四月的行板

日为夜之盐
夜为日之水
月为妹之衣
风为窗之客
云为山之舞
鱼为水之花
鸟为树之歌
井为女之脸
框为昼之牢
酒为梦之足
虹为天之醉
露为花之血
蝶为春之伞
街为市之弦
岸为河之臂
船为渡之手
翼为鸟之帆
鞋为路之妻
烟为伊之眸
泪为禅之初


石榴树

假若把你的诺言刻在石榴树上
枝桠上悬垂着的就显得更沉重了

我仰卧在树下,星子仰卧在叶丛中
每一株树属于我,我在每一株树中
它们存在,爱便不会把我遗弃

哦!石榴已成熟,这动人的炸裂
每一颗都闪烁着光,闪烁着你的名字


果园

这里实在绿得太深,哦,园子正成长
成长着金色的诱惑
一些美丽的坠落……

穿过这片深深的荫覆,四月很浓了
我听见满园的果子摇响如风铃
——一群星子
喊着另一群星子的名字

不要攀摘,哦,青柯正成长
它伸向我
如你温婉的臂


暮色

黄昏将尽,院子里的脚步更轻了
灯下,一只空了的酒瓶迎风而歌
我便匆匆从这里走过
走向一盆将熄的炉火

窗子外面是山,是烟雨,是四月
更远处是无人
一株青松奋力举着天空
我便听到年轮急切旋转的声音

这是禁园,雾在冉冉升起
当脸色融入暮色
你就开始哭泣吧


子夜读信

子夜的灯
是一条未穿衣棠的
小河

你的信像一尾鱼游来
读水的温暖
读你额上动人的鳞片
读江河如读一面镜
读镜中你的笑
如读泡沫


裸奔

之一

自成形于午夜
午夜一阵寒颤后的偶然
他便归类为一种
不规则动词,且苦思
太阳为何坚持循血的方向运行
窗外除了风雪
仅剩下挂在枯树上那只一瘦
再瘦的纸鸢
鹧鸪声声,它的穿透力
胜过所有的刀子
而广场上
那尊铜像为何从不发声
他说他不甚了了

他就是这男子
胸中藏着一只蛹的男子
他把手指伸进喉咙里去掏
多么希望有一只彩蝶
从呕吐中
扑翅而出

之二

帽子留给父亲
衣裳留给母亲
鞋子留给儿女
枕头留给妻子
领带留给友朋
雨伞留给邻居

(他打了一个哈欠)

床铺留给白蚁
书籍留给蟑螂
照片留给墙壁
信件留给炉火
诗稿留给风雨
酒壶留给月亮

(他缓缓蹲下身子)

手脚还给森林
骨骼还给泥土
毛发还给草叶
脂肪还给火焰
血水还给河川
眼睛还给天空

(他猛然抬起头来)

欢欣还给雀鸟
愠怒还给拳头
悲痛还给伤口
抑郁还给镜子
仇恨还给炸弹
茫然还给历史

(准备冲刺——)

他开始溶入街衢
他开始混入灰尘
他开始化入风雪
他开始步入树木
地开始熔入钢铁
他开始揉入花香

遂提升为
可长可短可则可柔
或云或雾亦隐亦显
似有似无抑虚抑实

赤裸

山一般裸着松一般
水一般裸着鱼一般
风一般裸着烟一般
星一般裸着夜一般
雾一般裸着仙一般
脸一般裸着泪一般

之三

他狂奔
向一片汹涌而来的钟声……

金龙禅寺

晚钟
是游客下山的小路
羊齿植物
沿着白色的石阶
一路嚼了下去

如果此处降雪
而只见
一只惊起的灰蝉
把山中的灯火
一盏盏地
点燃

顿悟

刺藤向天空投射
那墓地,茫然如我们
已死的与未死的,都在寻求一种顿悟
一种月光照在草叶上的
单纯

我们曾舍命爱过,真的
一枚未遂的榴弹可以作证:
一颗早晨欢呼而至
晚上就呼啸着坠入海中的太阳可以作证
而我们自己能证明什么?
散步、唱歌,以及给领带能证明什么?
我们曾爱过,因我们曾再三死过
在一座久久未曾温柔过的城中
在铁轨捆住大地鞭打之后
在峡谷的那一边
至于那些鲜花
已被他们高高举起且塑成一来微笑

假如从墓地来,你会记起许多事
许多碑
许多名字
许多在泥中握着的手
许多脸
许多脸上的含羞草
灰尘扬起而遮住视线
为了使我们无法辨认
悬荡在危崖上的灵魂谁是谁

你便从墓地走出
从异乡人的瞳孔中走出
充满一些期许,一些早熟的忧戚
不知身在何处
泪流向何处
下个清明
水酒与素花撒向何处

或许你因此而遗忘了许多事
许多风筝在许多天空
许多轮辙在许多地上
假如,你从墓地回来


灰烬之外

你曾是自己
洁白得不需要任何名字
死之花,在最清醒的目光中开放
我们因而跪下
向即将成灰的那个时辰

而我们什么也不是,红着脸
躲在裤袋里如一枚膺币

你是火的胎儿,在自燃中成长
无论谁以一拳石榴的傲慢招惹你
便愤然举臂,暴力逆汗水而上
你是传说中的那半截蜡烛
另一半在灰烬之外


邮票

毕竟知道彼此还活着
不管在风中,雪中
或各自的异地
遍插茱萸发现少了一人时的
久久无言中

别来无恙
这一问便问了数十载
当年只说出关闯一闯
这一闯
便闯了个春花秋月何时了
信上的邮票揭不得
揭了会痛


雨中独行

风风雨雨
适于独行
而且手中无伞
不打伞自有不打伞的妙处
湿是我的湿
冷是我的冷
即使把自己缩成雨点那么小

也是我的小


投影



假如我们相遇在海上,你是桅樯,我是云
眼睛里常驻留着闪烁,我从你眼中悠悠穿过
以刚落下的那颗星划弧,然后把落日圈住
哦!好长的手臂,掌心里正握着我的孤独

为赶一阵三月的贸易风,我俩在海上并辔而行
谁知道?有人在这里不期邂逅,又淡淡地分离
当日影隐没于岛的悬崖下,在海图上
老船长把我们的回忆以虚线联起



没有人真正死过,正如微尘未曾消失
而墓志上从来不说什么,只刻着一些战争的旧事
唯独那夜歌的调子太低,叶子轻轻把哀伤覆盖
春天碑碣上印着未亡人的齿痕,一个比一个深

钟鸣了,这里已被幽冥长满
黄昏以茑萝缀饰,以纸灰缀饰,以那少妇的喃喃
多余的只是那长长偃卧在落叶上的碑影
一只鸟从荆棘中惊起,碑影闪进了守墓人的衣袖……



所以他们老是埋怨修道院,哦!那些长长的下午
细碎的呢喃,以及悬在两壁的银质圣母像的冷肃
我曾想起,修女们的眼睛是意大利的花园
有早晨大丽花的濡湿,月下郁金香的淡漠

光柱倒垂下来了,祭坛上的半截蜡烛突然熄灭
当有人听到了那悠远的钟声,旷野的静默
那眼神就更形赤裸,赤裸得亦如那廊柱的投影
——凡虔诚的都不需要遮栏



谁也不曾注意那幅画像,她把春天锁在睫毛里
墙上的钉子不牢,一张嘴便会把笑摔碎
倘若发香溢出,人们就会想起那些熟念的音容


我走过总要仰首凝望,期待那主题偶然的呈现
双眉闪动,她把影子投向我的眼中,情欲正扩展

忽然她发间燃起一团火,热焰逼人
当锁在睫毛里的春天化为一片轻烟
我便捧着脸走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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