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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二号研究员手记》

发布时间:2022-06-26 01:10:49
作者:一起享精品内容



上海交大“碎片”微文学大赛参赛作品

作品编号:198

*公众号仅做部分作品选登 

不影响最终评审结果


四十二号研究员手记

文/王梓任




3.5 星期五

“起初,神创造天地。地是空虚混沌,渊面黑暗;神的灵运行在水面上。”在伟大面前,我经常会诵读《创世纪》,想象着山脉如同秋叶般片片坠落,大海像旭日在东方的天晷燃烧,直到这样的末世人们才会重拾信仰之伟大。,一切智慧是某种高级文明的意识投影。而为了揭示这一不寻常的结论,我找到了以前我的导师和几个天赋异禀的同学着手了一项实验。

很可惜那场不成熟的实验最终因为过于理想主义,还有资金不足等一系列原因被搁置。我将事件的整个始末写成一篇论文投在帝都大学的图书馆里,但是之后从来就没有翻阅过,那些美丽的思想就在书架上吞噬着世俗的灰尘,像梦魇一般躲在暗无天日的空间里,等待一个腐烂的结局。

转机发生在今天中午,命运之神亲吻了我。

突然出现在我办公室的老头身着西装,拄着一根木制的杖,秃头,优雅,看上去孤独得无可救药。我当时正沉迷于一个方程解的存在性问题,所以并未在意。他坐在会客用的皮沙发上,一言不发地等待着我,看上去像是睡着了。终于,我放下了手中的笔,抬头问他:“有何贵干?”他睁开了一双闪烁有神的眼,深邃的左瞳孔如同古典钢琴曲那般动人,而右眼却是毫无生气的机器义眼。

“我实现了42号实验。“他平静得如一头静待猎物的鳄鱼。

这声低语对我来说就像尼采和康德那些俄罗斯疯子在最癫狂时咒骂世界的那声“操你妈“一样清爽震撼。

你知道吗,如果你(应该是几百年后的读者)能想象到那个充满力量的场景,你就知道为何我现在的笔端还在颤抖。我当时几乎是一跃而起。三十七分钟后,我读完他给我的文件,向我窗前的陪伴我十几年行尸走肉一般工作的灯塔留下最后一瞥。我终于从黑洞般沉重的引力中脱离了出来,飞向理想的天国。

  老头把我接到他一手创立的能源帝国的公司总部,走向一个秘密的地下实验室。现实比我想象的严峻,我检查了他所有的工具,程序之后,对这次重启实验的未来表示深深的忧虑。但是我的思绪总是飘进他充满希冀的左眼,他与我的理想进行了高尚地碰撞,最后我答应了他。为此奉献一切。

  “我们会用红旗纪念你们无名的英雄。“他说

  我怀着最伟岸的绪怀入眠,我的梦里将会梦见宇宙从未见过的数据流。


3.29 星期五

迄今为止42号实验在我的掌控之下出现了3次较大的危机。不过我还是先叙述今日我所发现的不寻常的事吧。

在接手这项实验后,老头与我签订了“生死状”。我上缴了所有能与外界通信的设备,发誓在完成实验前绝不踏出实验室一步。但我唯一保留的,是一个只能定向发向一台设备的类似于电台的发射器,我叫它“Christopher”——与那神秘的数学家艾伦·麦席森·图灵在二战时期用于破解德军密码的机器人同名。而Christopher是我十九岁那年为了安而做的浪漫礼物。这台设备只能向安的手环发送不可反解的加密信息,基于我事先给安的某种提示。安的聪慧依旧是我如此动心,她完全解开了密码表,根据我发送给她的坐标,找到了一束红得像被火吻过的玫瑰。

安与我的故事似乎也就止步在那繁花、夕阳与红透的脸颊的那个下午。那时的落叶似乎像掉进了一个莫比乌斯环里纷纷不停,让我有些诧异它们到底是在坠落还是回升,只觉得一切都被一只赤色的蝴蝶染成了翅膀,时间定格在我单膝跪地献上玫瑰的瞬间。之后,安自己想去伦敦攻读西方文学,她坐飞机离开的时候,我在路上堵车没能去见她最后一面,只能用Christopher给她发了“山有木兮木有枝,“但在我编辑下半句时,Christopher黑屏了。

后来我发现,我出于对自己狂妄的自信,我没有留安的电话号码,没有在任何社交软件上与她建立好友,甚至在找她父母后被告知她家也已搬离。安就如同水滴一般划过我人生浮沉的大海。

我也不知道为何我要保留Christopher,我在错过安之后的数年里一直寻求修复Christopher的方法,最后我把Christopher锁在阁楼上。在我上交了我的通讯设备后,我鬼使神差地要求留下Christopher,老头见它是坏的,便也应允了。

诡异的事情发生在3月10日,Christopher突然亮屏并显示了一段二进制代码。我十分惊异,想着Christopher不是不能被反过来发送信息的,莫非安破译了我机器的结构?我仍按照十九岁那年我自己设定的密码表解密,得到一串坐标,我打开世界地图,输入坐标,发现它指向意大利的某个边陲小镇。如果这是安发来的信息,那么这个坐标意味着什么?

我绞尽脑汁,这个小镇我从来都没有听过,在共享知识库搜索这个小镇里也没有发现能唤起我记忆或者让我恍然大悟的描述。这导致我下午工作时也闷闷不乐,我随手打开42号实验工程,在运行的程序世界中也输入Christopher发来的坐标,呈现的场景的惊吓程度差点让我的手缩成了一团手指。

调出来的程序显示,有一个行为艺术家,正准备用相对的两面镜子来观察“无穷“!

我的大脑飞速运转,首先我瞥了一眼程序中的时间,在看了一眼程序中艺术家的身份,确认此人在历史上不会造成实质影响,是个不入流的,没名气的人,于是我迅速按下delete

键,那位可怜的艺术家在视角里凭空消失了。

我一脸惊汗地坐在凳子上,要是艺术家成功了,我的程序就要完了。按照原先“镜子“的代码语言,两个镜子互相模拟镜像,造成一个死循环,程序的占用内存会以指数级增长,直到耗尽计算机中每一寸可用空间,程序中的世界会进入”卡帧“,进而彻底崩溃。我马上打起精神重新修改了”镜子“的代码语言,使之模拟的镜像数控制在某个阈值下,但在可视范围内依旧与之前相同。

弄完了之后,我发现刚刚还亮着的Christopher黯淡下来,与它损坏时的样子并无两样,像一个无辜的孩子躺在我的手心。

之后两次危机一次是伽利略比推算时间提前了几年来观察天体,弄得我提前了许多天来制作太阳系的3D视图以代替之前的2D恒星贴图。因为制作匆忙,使得天王星的轨道参数有所偏差,程序世界里的人们迅速观察到了这个偏差,并用牛顿定理预言了海王星的存在,搞得我只好顺遂其愿做了个海王星摆在那里。而这次危机之前的一个小时,我的Christopher再次发亮,给了我伽利略的地址所在,防止了程序世界的人生疑。

而第三次危机直到我写手记的现在还没解决。

4.7星期二

这几天下来我几乎是身心俱疲。困难不是来源于程序中世界的活动,而是来源于整个程序的基础架构。在我之前,老头找过两个程序员先后参与了42号实验,导致了程序内部充斥着两种无法调和的代码风格。第一个程序员(姑且称他为X吧),设想了一种叫做“量子力学”的代码,“量子力学”使用0,1两种数字来表示微观粒子的自旋,用一个周期极长的随机数表自动随机生成粒子的运动参数,通过微观粒子的组合生成元素,进而构造了整个非生物世界。X还利用00,01,10,11四种二进制组合来分别对应程序世界中人类的基因编码(程序世界中的人们称之为A、T、G、C四种碱基对),后来X觉得花样不够多,还特地生成了001的一种新碱基对(也就是程序世界中认为的U),同样地用一个周期极长的随机数表作为人的“性格参数”输入,导致世界中的人看上去性格迥异,拥有自由思想。

第二个程序员(就叫他Y吧) 接替X的时候坐下来的第一句话就是:“引力怎么能这么写呢?”于是他写入了一种新的,基于广义相对论的代码。这种代码与“量子力学”可谓水火不容,是支配程序世界的两种规律。我现在做的就是要统一两种代码,让程序世界的人坚信“造物是完美的”,而不会至于产生怀疑。程序世界的物理学家信仰存在一个叫“大统一方程”的东西可以完美解释这个世界的一切,我需要做的就是解出X、Y遗留给我的难题,然后翻译成代码输进去,让人类发现即可。

但是我在纸上反复演算,如同在迷雾中苦苦寻找方向,但是始终找不到出路,只能在没有门的房间里敲着厚厚的墙。失望、脆弱和无力感每天笼罩着我,吞噬着我,凝望着我。终于,我接近崩溃了,极限的运算让我的脑袋固化像顽石。我下意识地去寻找Christopher,把它拿在手心中,接触它黑色的贝壳般的外表,心里念念不忘安的样子,希望Christopher,或者说安能再次发来一条信息,再次拯救我的实验。我像基督徒那样祈祷,渴求奇迹再次发生。

“心悦君兮君不知。”

眼泪不经意间滴落,滴滴答答,就像某个人在敲键盘。安的脸颊再次浮现,我望着这幻象,突然笑了出来,疯狂的笑,每个细胞都在笑,每个电子都在跳舞般地笑,这笑声在广阔的实验室中回响,深夜的灯燃成了一滩血。我想到了一个绝佳的点子。既然我可以操控程序世界的人,为什么我不直接利用基因的机制造出一个极其聪明的人,让这个人在程序的世界中去解决这个问题呢?

我几乎是立即想到把这个人塑造成安的样子。安在我们认识的时候表现出了惊为天人的数学才华,后来她去学文科,是因为她说“科学世界对我来说没有秘密可言了”。我马上爬回座位,回忆着她的美丽,她的回眸,她沉睡冰山的气质,她的慵懒,当然还有她的理科思维。我写着,把我的回忆一一列出,一一还原成0,1的数字组合,安将会从过去的时间中跳出,在程序世界成为一个活生生的人,帮我解决大一统理论。

“这是我骨中的骨,肉中的肉,可以称她为女人。”伊甸园的那一段出现在脑海。这一夜,爱意充斥着我。

5.21 星期四

你知道“安”出现在我眼前的时候我在想什么吗?

这个女人,我恋爱的对象,我把她从现实世界无情的命运中抽离出来,放在了一个足够真实的宇宙,我模拟了她的模样,还原了她的性格,复制了她的灵魂,给了她最美好的品质。从出生伊始就照料她,像风一样陪在她身旁。当年莫扎特在莱比锡时期创作《赋格的艺术》时心里回想着那高深的复调,跳跃的曲调就如同我此时心里的复杂。这是个虚拟的人,但又是真实的人。我看着她从母胎中产出,看着她第一次绑上蝴蝶结,看到她被少年班录取,看到她被一条街的人追求,看着她因天赋名震四海,看着她深夜孤火,在图书馆咀嚼知识。我将时间条调得极其的慢,慢到可以观察她的呼吸。

她真的帮我做成了。

统一量子论和相对论,她用了一生的时间。她年迈,垂垂老矣,没有丈夫,依凭她惊人的毅力,和我适时的操纵,完成了。

我一边看她的文稿,像欣赏一件艺术品,纯粹的数学上的珍宝,让我忘记了时间的流逝,只有一堆符号在脑海疯狂地旋转,逻辑像杂草一样生长,所有的问题都被巧妙地跨越,征服的快感油然而生。当我再偏头时,程序里的安合上了满是皱纹的双眼,睡在了一束光下,光点明了她头上的银丝,像牛奶。程序显示,她是永远地睡着了。她身后的录音盒里放着《致爱丽丝》。

这一天我怅然若失,尽管感觉自己还在敲击着键盘,还在思考着代码,但完全是按着本能来的机械动作,我思想上是一片空白。我把安所占用的那些空间从堆里释放出来,想着安变成了一堆乱码,感觉自己站在呼啸而来的雪崩面前,有一种不能称之为哀伤的痛楚。

毕竟在程序里漫长的历史进程中,安只是一粟。毕竟在我漫长的人生回忆中,她只是一隅。

今天就早点休息吧。

7.7 星期一

 “跟我说说你在操作中还遇见过那些bug吧,比如说庞加莱定理的事。总比在这里干等的好。”老头站在我的身旁,叹了一口气。我稍稍放松了些紧张的情绪。对他说:“庞加莱定律那次不算很严重的失误,不过说起来还是挺有趣的。由于我们在程序里滥用了随机数表,虽然说我设定了极长的周期,但这个”随机“的规律还是被程序中的人察觉了。里面的科学家庞加莱总结出了一个定理:在一个碗里以任意初始状态释放一个小球(只要球不滚出碗),最后小球总能回到与初始点任意近的地方。然后把这个结论外推到宇宙,人们得出:经历足够长的时间后,一切历史都会重现,因为宇宙是一个没有外力的孤立系统,相当于自由滚动的球。于是人们开始怀疑:他们的世界是否是被操控的一个循环系统?不过后来诸多实用主义者觉得这些哲学太扯,人类的注意力就不在这上面了。“

“哦,一切历史都会重现,过去的所有会一一重来,命运在无尽的循环中隐秘湮灭重生……,听上去像是一本不错的小说的剧情。不过接下来将发生的事也差不多。”老头说。

我继续加紧我的注意力,监视程序世界中的一举一动。“还有20分钟。”我看了看表。

“你把程序终端设定在哪?”老头向我再确认一遍。

“按程序中人类的叫法,在半人马α星。”我调开星图,在离星座不远的地方,一队气势如虹的星际舰队再缓缓行进。

“正如我向你报告的,人类在一个叫安的科学家之后,彻底解决了大一统问题,他们马上造出了可以进行星际旅行的飞船,进过测定后,发现半人马α星座那有显著的引力场异常。于是决定去那里探索。他们没有想到,那里是他们世界的终端所在。”

“那据你所知,如果他们穿越终端,会发生什么?”

我沉默了一会儿,对老头说:“不知道。一个二维世界的纸片人突然观察到第三个维度并穿过隧道来到三维空间会怎样?进入黑洞后人会怎样?电脑里的数据穿过数据流的端口企图改变其被运算的命运,会发生什么?我不知道。那是个奇异点,所有的物理定律,时间,空间,在那点都是无效的,他们穿过的一瞬间,两个由完全不同理论支配的世界迅速交融,发生什么超越认知的事都不为过。也许我们可以建立一种新的世界,。有史以来,超越命运的事都是危险的。我们电脑里的人自其诞生之初,就不愿承认自己是被神灵操控的,他们自认拥有自由意志,拥有无限的可能性,尽管他们逃不过随机数表的周期,但他们一直在挣扎,在自我麻痹,最后人类来到了我们这里。对他们来说,我们这儿就是奥林匹斯山,就是彩虹桥,是神之领域。他们可以直面自己的神。”

“所以说我现在的决议就是是否关闭程序来保护我们世界的安全。”

“没错。”我站起来,对着他说。“我听您的故事长大,您是在上世纪的科学怪人,您资助公司,资助落魄的科学家,您梦想死在火星。现在,特斯拉公司已成为世界最大的能源公司,您富可敌国,但是您依旧没有忘记年轻时的狂热。现在在您面前,是可以写入史诗的一刻:程序终的人类正试图越过电脑终端,一个新的大门即将打开,这可以是普罗米修斯的火种,也可以是潘多拉的魔盒。我已将所有的实验结果备份,delete键在您右手1点钟方向,您还有30秒时间考虑。按下delete,程序结束,人类毁灭,我们世界什么都没发生;不按,我们将走向未知。”

我背过头,留老头一个人在那考虑。计时表的倒计时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这是我这几个月来听过最多的声音了。那个世界的人有着漫长血腥的历史,他们的文明同他们的语言一样混乱,但是他们做着最大的努力在奋斗。怎么说呢,我开始同情这些活在电子数据中的生灵了,经历了那么多,其实都是我的欺骗。

我听到一声很重的按键声,之后实验室里陷入长久的沉默。老头过来对我说:“把这些资料交给大英皇家研究院,他们出了一笔不菲的钱。”转身离开。我看着老头离开的背影,望着他硬朗的身线,忽然发现自己手中不知怎么抓着一直被我闲置的Christopher,它还是那么无辜,缩在我的手心。

那么我们的世界就是真实吗?我们不是被虚拟出来的吗?

Christopher忽然亮了,上面有一串代码,我读着读着,眼泪流了出来。我走向地上,走出公司,走向街头,远处,车流穿梭不息,偶尔还能听见飞鸟的叫声。几位女士在讨论明星八卦,街头艺人唱着上了年纪的摇滚,起驾机在哄哄作响,一栋新的高楼马上要建成,玩具店外摆着旧了的人偶,世界还在选择忘记中前进。

我看着那一串代码。安(an),你为什么叫安,你是数列,你是柯西在运算极限时的梦魇,你是现代科学的源头。

我的眼泪止不住,银河就在我的头顶。我想起孔子的一句话“浮生若梦”。真相就在我的身旁,我却无从知晓。正如孔丘梦蝶,明明尽在眼前的,皆是虚幻。

Christopher,你才是奇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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