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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桑达克的《野兽国》,走进儿童内心的挣扎

发布时间:2022-07-25 20:33:01
作者:OpalTime

“不要轻视童年时代的恐惧与不安,它们将伴随人的一生;不要低估孩子们的洞察力,他们什么都知道。”

 

“一直以来都是成年人自己需要安全感,却硬是投射到小孩子身上。孩子比我们想象的要聪明的多,勇敢的多。”

 

桑达克的作品,让我们真切地看到儿童内心强烈的挣扎,那些被压制的,或者无从表达的,对于自己,对于所爱的人的焦虑、恐惧、愤怒。


莫里斯·桑达克的《野兽国》Where the wild things are出版于1963年,1964年获得凯迪克金奖,1970年获得国际安徒生奖。


听我来读中文版《野兽国》



莫里斯·桑达克(1928-2012)是绘本届的毕加索,曾五度获得凯迪克奖和安徒生插画大奖。他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吓唬小孩子。《野兽国》里的Max随时可能被野兽吃掉;《厨房之夜狂想曲》里的米奇差点在烤箱里烤成蛋糕;《在那遥远的地方》中,女婴米莉被小鬼绑架,而她的姐姐一开始根本不想救她。我家小鬼对这三个故事都很着迷。

 

如此离经叛道的作品,一读就是50年,越读越火。

 

获得奥巴马总统青睐的绘本屈指可数,总统先生还读过不止一次


▼ 2016年,奥巴马在白宫复活节活动上再次读起《野兽国》。读绘本就是这么简单啊!



▼ 野兽玩偶,野兽饼干,野兽蛋糕,甚至还有野兽国纹身,以及以野兽国为主题的baby shower


2009年,这个故事被改编成了一部94分钟长的电影,还被曾经入围普利策奖的戴夫·艾格斯写成了小说


由于原作文字和中文译文都十分简单,338个字,读熟以后我会添油加醋地读。当然更加不忘欣赏大师的插画艺术。

 

比如前两页,我会说,Max拿着大锤子在家里做帐篷,举着叉子在楼梯上追赶小狗。Max的野狼装很厉害啊,有尖尖的狼耳朵,大大的狼爪子,毛茸茸的狼尾巴。墙上还挂着Max的画,画的是……

 

▼ 我特别喜欢Max在自己房间里踱步的那几页。地上长出了草,床头长出了大树,一棵,两棵,三棵,四棵,五棵,六棵,Max的房间里长出了六棵树,这些树越长越高,越长越多,长成了一片森林,天花板上垂下藤蔓,一轮大月亮挂在半空中。“嘻嘻嘻”,Max小朋友那调皮的笑容也特别富有感染力。

 

Max到了野兽国,我会描述一下他遇到的第一头野兽。他有着牛一样的尖角,狮子一样的毛,鸟一样的翅膀,龙一样的爪子,还有山羊一样的胡子,鼻孔里还喘着粗气。桑达克老先生是想起了中国的生肖和麒麟吗?

 

Max一点儿也不害怕这些野兽,用魔力把它们驯服了。书中的野兽并不可怕,相反,这些大块头还显得蠢萌蠢萌的。每一头野兽都有自己的特点,有的像牛,有的像鸡,有的像狮子,还有络腮胡和长卷发。

 

晚上,Max带着野兽们在月光下引吭高歌,发出像狼一样的吼叫声,白天他们在大树上荡秋千,Max还骑在野兽的脖子上指挥着,十分威武。这几页是没有文字的长跨页,百看不厌。作者为最疯狂的部分做这样的安排是有特别用意吗?

 

问题来了,当故事接近尾声,Max回到自己的房间,发现有热的晚饭在等着他时,你会对孩子讲,是谁准备的晚饭吗?你会告诉孩子,这个晚饭实际代表着什么吗?

 

好了,至此,《野兽国》才刚刚开始有意思起来。


相信很多家长和我一样,第一次看,没完全明白是什么意思。Max如此胡闹,对妈妈如此不礼貌,神游一次野兽国回来,问题就解决了?

 

因为不理解,《野兽国》的前半生也确实命途多舛。1964年获奖,1969年,儿童心理学家布鲁诺•贝特尔海姆(Bruno Bettelheim)却称这本书会损害3-4岁儿童的心理健康。在他看来,书中母亲不给孩子饭吃是一种不恰当的惩罚,这会给青少年读者造成心理创伤。

 

“书中小男孩耍性子(离家出走)被看做是相当危险的行为,而且人们指责桑达克美化了主人公Max暴戾的脾气,心理学家们也对这种行为表示了谴责,称其‘黑暗至极,恐怖至极’。”

 

因此,这本书在美国南部被严禁,而且在其发行的第一年,全国的图书馆都禁止收录这本书。此后多年,《野兽国》还因为插图疑似宣扬巫术及其它一些超自然元素而屡受攻击。

 

《野兽国》和《夏洛特的网》《绿野仙踪》《爱丽丝梦游仙境》一样,。

 

!!


现在,绝大多数导读会从儿童的角度,把Max的情绪宣泄比作到野兽国的冒险,认为Max恢复冷静以后就回归了家庭的爱。 wants his mommy.”

 

这本书的原名是Where the Wild Things Are。Wild,除了“野生的”,还有一个意思是“无法控制的”。所以,这些野兽,应该是一种比吓唬小孩的怪兽更可怕的“无法控制的东西”

 

桑达克老先生说:“当孩子恐惧、愤怒、痛恨和受挫折时会感受到无助——所有这些情绪都是他们日常生活的一部分,而他们认为那是难以控制的危险的力量。”

 

对孩子们来说真的很难。


当Max离开的时候还只是弯月,回程时已是一轮满月。路上呢,Max用了一年的时间来到野兽国,又用了一年的时间才回到家。

 

孩子们在努力着。


野兽们试图控制Max,反而很快地被Max驯服。Max脸上自信的表情似乎在告诉我们,来野兽国并不是坏事


但孩子们也会迷茫。


狂欢的新鲜感过去以后,Max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学着妈妈的做法,不准野兽吃东西,要它们去睡觉。


孩子们对爱的渴望是永恒的。


所以当野兽们用一种畸形的,类似Max离家出走这样的不可控制的方式想要留下Max的时候(让我想到了电影《香水,,也有追寻自我的意味),Max却非常坚定而轻松,还不忘挥手向野兽们说再见。


除了这些细节,画面的整体布局也在用它独有的方式表达着逃脱-宣泄-控制-回归这个过程。

 

▼ Max在家中胡闹以及和妈妈生气的时候画面只集中在中间一小块,好像Max的心灵被禁锢了。当Max进入房间以后,画面慢慢变大了。再当Max的房间变成森林的时候,画面变为整整一页。小小的心灵就要得到释放。


▼ Max登上小船以后,画面加宽。遇见野兽以后画面成为跨页,文字在底部,而Max和野兽们一起狂欢时,画面充满了全部页面,文字都不需要了。这也是Max最最高兴最最释放的时刻。

 

▼ 当Max想要离开时,画面再次变回文字在底部的跨页。登上小船,画面缩小。回到房间,画面变为一页。但作者并没有让画面缩小到最开始那么小。读者在这里感受到的不再是压抑,而是一种释放后的回归。Max通过幻想消解了自己内心的负面情绪。最后一页,没有画面,只有文字。野兽国的经历已经吃到肚子里去啦。


从这个层面上来讲,《野兽国》比较类似《菲菲生气了》When Sophie Gets Angry。

 

▼ 当菲菲坐在老榉树上遥望远方的时候,这句话特别感动我:这个广大的世界安慰了她。The wide world comforts her. 


《野兽国》和《菲菲生气了》都是经典绘本,但小主人公在面对自己的心魔(可能用这个词有些过头,但在小朋友的心里,还有什么比愤怒、怨恨、挫败、无助更可怕的呢?)的时候,都逃进了自己的小世界里,也就是说,都是一个人在面对。虽说征服心魔都得经历这样孤独的过程,但我还是希望不要让宝宝一直一个人,那么弱小,那么无助。除了事后的拥抱、晚餐,我们能不能在事前就做些什么呢?


2012年5月8日,,桑达克“被公认为20世纪最重要的童书艺术家,他把绘本从安全、整洁的世界拖进了黑暗、可怕又美妙的人类心理的幽深之处。他的作品终结了美国儿童文学作品一成不变的上百年的传统:主角都是干净、听话的孩子,他们也不会有什么真正的遭遇。《野兽国》不像是一部儿童读物,更像是一个作家理解自己的愤怒、自觉地与愤怒斗争的过程,带有精神分析的味道。

 

桑达克暗示了这个意思。他在1966年接受《纽约客》采访时说:“写了这本书之后,作为一个成年人,我才明白发生了什么,谈论关于为了发泄的想象,关于Max因为发怒而做出的事情。对我来说,这本书是我自己的驱魔经过。”


 

多年来,探讨桑达克绘本的心理学论文堆积如山。在心理学家看来,桑达克最大的成就,是让我们真切地看到儿童内心强烈的挣扎,那些被压制的,或者无从表达的,对于自己,对于所爱的人的焦虑、恐惧、愤怒。

 

譬如《野兽国》里的许多细节,与心理学的研究不谋而合。比如人对时间的感受与情绪之间的关系:当一个人愤怒的时候,通常会感觉自己是在时间中穿行,而不是时间向你走来,而感觉自己在时间中行走本身也会引发愤怒的情绪。难怪当Max到达旅程的终点,直接与自己内心的野性相遇。

 

就像桑达克绝大部分的绘本故事,当主人公回到现实的时候,大都获得了某种程度的平静与和解。按照心理学的解释,这是孩子通过想象,将创伤性的经验转化成生存和成长的正面能量。所谓“没有杀死我的,让我更强大”。

 

,传统理论认为人的性格永恒不变。《野兽国》的描述是,人没有一种永恒不变的性格,我们每个人内心都有各种倾向,会被某种情境激活,我们拥有多个互相竞争的自我。这些不同的自我不断地时隐时现,它们有着不同的欲望,都要争取控制权。在传统图景中,幸福生活是通过直接进攻赢得的,主角们运用理性区分善良和邪恶,然后他们使用意志力征服软弱、恐惧、自私和潜伏在内心的黑暗的激情。一旦他们具有了美德,他们就会做高尚的事情。但在心理学家看来,幸福生活的达成是间接的。人们只模糊地直觉到进化、文化和教养赋予心中的本能和冲动,却没有简单地控制所有这些狂野冲动的办法。通过创造性的工作,有可能实现短暂的和谐。当Max潜心建造城堡时,他使所有的野兽处于平静状态,这种美好的生活不是通过主角的自我分析,而是通过平凡的、忘我的努力和一成不变的生活习惯获得的。


还有一个细节值得玩味。那就是封面上这头野兽。



这头野兽并不是第一个出来迎接和吓唬Max的。过了好久,当Max驯服野兽们的时候,它才在其他野兽最后面,躲在灌木丛里出现。


第一次狂欢,这头野兽没有出现。第三次狂欢,Max一下子骑在了这头野兽的脖子上。当Max觉得孤单的时候,这头野兽是离Max最近的。


也只有这头野兽,长着一双人的脚。

 

这头野兽为何特别?它有所象征吗?

 

桑达克的父母是一战前移民美国的波兰籍犹太人。生活的艰辛伴着亲戚在欧洲集中营里的死讯,让桑达克的童年快乐不起来。非常非常多的评论将关注点聚焦在作品中的恐惧、死亡与桑达克的家庭背景和童年经历之间的联系。

 

下次我再挑选一两篇从上述角度剖析的文章吧。这篇文章我想保持美好的结尾。


每一个孩子天生都是wild thing。

 

凝视书的封面,突然发现这头野兽撑着脸,在安静地打盹儿。它身旁的一波波海浪中,摇曳着Max乘坐的那艘小帆船。



帆船就是野兽给Max送去的啊!野兽国其实早就做好了准备,随时等待小野兽的到来。也许它们已经等待多时,所以困得打盹儿了。

 

当我们读完书,合上书,再度凝视封面的时候,我们知道,野兽国还会迎接小野兽的下次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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