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东溪，赶赴一个遥远的婚宴
黄其美
过了知天命之年，经历过许多事,但凡能留在脑海里且始终挥之不去的，大多是刻骨铭心的。
金谷东溪，红色诗人，莫耶的故乡。师范的同班同学阿海的家也在东溪。他年长我几岁，1981年南安师范毕业，已到了晚婚年龄。翌年4月，阿海要结婚了。他邀约我参加他的婚礼。
阿海的喜贴是邮寄过来的，这是当时唯一的联络方式。那时我在尚卿科洋小学任教。当我拆开信封时，阿海的喜贴己经在时下只有半个小时车程的路上晃悠了近十天。婚礼就在明天举行！于是，当天下午，我赶紧向校长请了假，又向学生家长借来一辆单车，从科洋经盘岭转湖头直奔金谷东溪。
南方的四月已是夏季，天气很热。从科洋出发，一出校门，就得推着单车徒步上坡。大约走了一公里，我才到了“牛吃埔格”，就已气喘吁吁，汗流夹背。接着下坡路段是弯弯曲曲的长达十多公里的盘岭。借我单车的学生家长听说我是刚刚学会骑行的菜鸟，一再叮嘱，下坡一定要慢，骑一段路要停歇一会，不然单车便成死飞－－刹车失灵！也许因为东溪是我心仪已久的红色革命圣地，也许急于赶赴婚宴，我并不在乎车轮底下的泥泞与崎岖，骑着单车在公路上左弯右拐，一路奋勇前行。
所谓的公路，是既弯又窄的砂土路，路面铺撒些沙子，大雨一冲涮，公路便会露出一切的狰狞，不是坑坑洼洼，就是泥泞不堪。要是大晴天，道班的养护工人刚补上沙子，未曾压实，单车过去，“魑魅魍魉”四伏，随时都有摔跤的可能。
我小心翼翼地驾驶着，刚过了盘岭的“大弯”，双臂已经被凹凸不平的路面震得酸痛麻木。想到明天还得推着单车从原路返回，真的又想折回学校。可转念一想，不对呀！东溪有莫耶，阿海的婚礼又会是一个怎样的精彩呈现呢？得去见证呀！于是折回的念想一瞬即逝，在路边稍作休息，我又继续前行。
经过三个多小时的骑行，终于到了东溪。烈日下的一路尘土，一路颠簸，一路汗水，已经让我猴一样的狼狈不堪。 稍作洗漱，天色已晚。用餐后，阿海安排我住在他借的东溪中学的老师宿舍。
东溪中学是建在一座小山包的峰巅上，四面通风，室外的空气十分清新。可我记得当时的校舍却十分破烂，大多是土木结构的平房，地板凹凸不平，加上梅雨季节，空气潮湿，宿舍的主人又是个“”，满屋的潮湿和着呛鼻的烟草味，着实让一向可以随遇而安的我眉头紧皱。也许宿舍的主人很少住校，一床被子又潮又腻，本来洁白的棉纱蚊帐，以它的黄旧以及几个破洞，仿佛在告诉人们它经历了许多沧桑！蚊帐里，几只张牙舞爪的蚊子嗡嗡作响，像是在欢庆当晚可以饕餮久违的盛宴！阿海像是看出我的难色，心怀愧疚地戏谑我说：“兄弟,将就一个晚上吧，睡上觉你就知道这里的蚊子只咬猪不咬人”。
山上风大。东溪中学空荡荡的校园里，夜风起舞，掀动摇摆欲坠的破旧门窗，时不时传来几声噼里叭啦的声音。昏暗的灯光下，蚊子肆无忌惮的轮翻进攻！尽管下午三个多小时的单车颠簸已经让我十分疲惫，但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就是难以入眠。直到凌晨我才迷迷糊糊进入梦乡。
突然，“叭”的一声，一只大老鼠蹿过桌子，把一个玻璃杯子打翻在地，也把我从朦胧的睡梦中惊醒。哎呀，我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一拍，巴掌上沾满了鲜红的血，脸上，脖子上，手背……饿慌了的蚊子尽情地在我一切裸露的地方恣意叮咬，尽情嗜血，并且叮起了无数个脓包。天已拂晓，干脆起床，到室外呼吸新鲜空气，总比呆在屋里让蚊子当猪咬了舒服些。
阿海的婚宴安排在中午。操弄婚宴的掌勺大厨是堂亲里能够做得了几个大菜的草根师傅，打杂帮工的则是亲戚邻居。已经是上午十点多了，客人熙熙攘攘来了不少，主宾之间敬茶递烟，致贺寒暄，一派喜气洋洋。厨房那边，却显得那么不合时宜，这个节点上，本应热气蒸腾，吆五喝六，一片忙乱的才对。可是，一切静悄悄的按兵不动。原来，迎亲的队伍要在下午一点钟才到。 而且宴客的菜肴几乎是几道再普通不过的“全猪宴”，无需用太多的时间操弄。
闽南地区嫁娶都得择个吉时良辰，新娘子什么时候出娘家门，什么时候成婆家人都十分讲究。婚宴得等到新娘子进了门拜过天地成了婆家人才可以开始。因此，那天的宴席至少要等到下午一点多才能晋席。从东溪返回科洋，到了湖头，剩下的十多公里路程都得推着单车上坡。昨天来的路上走了三个多钟，返程至少要多一个钟。如果我吃完喜酒再走，是一定来不及的。于是，我决定简单地用过午饭马上回学校。尽管阿海一再挽留，一脸歉意，可我不想因为超过请假的期限而让校长臭骂，骑着单车匆匆返回学校。
于是，“从科洋经盘岭去东溪的路很远很难走；革命老区东溪很贫困很落后；凄美地伫立在一个孤零零山上的东溪中学很破旧甚至有点荒凉”，在时光的背影里永远地定格在我的印象中！阿海的那场婚宴成了留在我记忆中遥远的遗憾！此后三十多年过去了，我未曾再去东溪。
2018年2月6日，东溪举行《延安颂》词作者莫耶诞辰100周年纪念活动，我应邀去了。导航系统提示，从安溪县城到东溪，全程28公里，大约需要20分钟。车子在素有最美高速公路之美誉的厦沙高速清水岩支线上疾驰，透过车窗往外看，公路两旁的各种景观林木掩映而过，谈笑间，我便到了阔别三十多年的东溪。
出了收费站，我直奔曾经让我有过不眠之夜的东溪中学。展现在眼前的是一幢幢崭新的楼房拔地而起，错落有致，交相辉映。一条通往校区的宽阔马路白练般地盘旋而上，原先弯弯曲曲的石板小径早已不见踪迹。顺着势那一垄垄梯状的绿化景观带，把整座小山打扮成偌大的“花篮”。沐着和煦而柔美的冬阳，漫步在清幽静谧的校园里，有了几分惬意，又有几分遐想，几分感叹！
站到楼房顶部的阳台上放眼东望，高大雄伟的东溪高速互通枢纽犹如群龙起舞，穿越群山，承载着熙熙攘攘南来北往的车辆伸向远方，去追逐梦想， —— 莫耶的故居，刚刚修葺一新，逸楼洁白的外墙掩映在青翠婀娜的树木里，显得那么迷离！如织的游人驻足楼前，虔诚地在追寻曾经深深烙在东溪的红色印记！一条清澈的小河流在村庄弯来绕去，萦回盘旋，依依不舍，像是留恋着东溪这方令人痴迷的风景！蜘蛛网一般的水泥道路，把撒落在东溪大地上一座座精致的洋楼别墅拾掇在一起，整个村庄像是在一个大玉盘里撒着无数的珍珠，漂亮极了！
啊，变了！东溪变了！不变的是尘封在我心中那份苦涩的往事；变的是神州大地日新月异的传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