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迪士尼 ——给我的最后一届学生 | 南山

今天你们开学了，在你们收拾行囊的时候，我刚从上海迪士尼出来。我都能想到如果我在课堂上说出这句话，你们那种满脸不忿的表情。想到你们傻气的样子就会觉得好笑，笑着又很伤感，因为再也没有那样的机会了。

昨晚，看到了那座童话中的城堡，看到了童年时代无数的偶像：米老鼠、唐老鸭、狮子王、爱丽丝.....烟花烂漫，像是给我整个童年和青年时代来了一场灿烂的告别。我知道，我人生中最轻狂、最绚烂的岁月已经过去了，但你们的还在。今后不能日日与你们相伴了，就用这样一种方式和你们聊聊，同你们道别。

我的课不算严肃，也不那么紧张，在完成基本的教学任务之余，我总会补充很多内容，有些时候是为了开拓你们的视野，让你们明白中文是那样的丰富；有时候就是任着我的性子，一首小诗常常讲一堂课还不尽兴；有时候甚至纯为好玩儿，你们的学习太辛苦了，我希望能让你们觉得，这个世界可以很有趣。

所以课堂上总是充满笑声，你们随意坐，随意答题，随意发表意见，说是听课，倒不如说是在听相声。我知道，这样的课堂氛围，某种程度上是不利于学习的，可是我就想你们开心啊，你们就是该大笑的年纪啊。

我不喜欢默写，不喜欢让你们抄，作业也极少。有那么两回，考试均分不理想。我姑且骂一骂，你们姑且听一听，没几天我们又回到原来的状态，你们和我一样没心没肺。

晨读连着第一课，我有时候来不及吃早饭，你们总会给我吃的。教室是不允许吃东西的，你们偷偷塞给我，一脸神秘地说：“别告诉老师。”我连连点头，然后恍然，我就是老师啊。每两周我要查一次男生宿舍，你们讨好一样地给我吃的，牛奶、面包、卤肉。后来，形成了惯例，你们准备好一个袋子给我，我每到一个宿舍，你们就往口袋里塞食物。你们总说我在扫荡，可每次都很开心。有一回户外素质拓展，要在外面搭帐篷过一夜。篝火晚会结束，要准备就寝了，你们忽然冲到我的帐篷旁边，就像发现了新大陆，大喊：“马老师在这里。”人越聚越多，你们拿手电往里面照，还拿牛奶、香蕉塞给我吃。我感觉自己像一只猴子。

我总和你们说，不用怕我。言下之意，不过为了拉近师生关系，结果你们很实在，真的一点儿都不怕我了。你们高兴地说：“老师老师，我们为你写了一首诗。“然后全班齐诵：”天王盖地虎，老马一米五。宝塔镇河妖，老马长不高。“你们总是八卦我的恋情，你们还喜欢往我的杯子里加自来水和感冒冲剂……

我喜欢你们每一个人的样子，愿你们一直有趣。

有一回，我和你在操场聊天。你问我喜欢的书，我说《局外人》，然后和你讲了内容梗概。你竟然背过身去擦起了眼泪，你说不知道为什么，听了就是想哭。其实这本书离中学生的生活和思考太远了，但是你的泪水让我明白，文字真的有直击人心的力量。我去广州参加比赛，你们在学校的亲子通话时间给我打电话，七嘴八舌地在电话那头说想我，录视频给我：“诗人你好丑，诗人你加油。”还收到一段写我的文字：“最喜欢看他给我们上课的样子，最喜欢他叫我们站起来回答问题，因为在这时，他会很认真的看着我们回答，喜欢他那时的眼睛，聆听的眼睛里盛的满满的我们的倒影。碰上了一个自己本身就爱语文的老师，令我开始重新定义语文。不知道为什么，打这段话的时候竟然流下了眼泪，既不开心，又不感动，也不难过，好生奇怪。”来信是匿名，前两天你告诉是你写的，本来打算毕业再告诉我的。

你抱起了不理解的诗集开始读，你拿起看不懂的作品开始看。你周末在家偷偷写起了东西，妈妈收拾房间看到，你怎么都不愿意给。后来才知道，你在写小说，第一句是“献给马老师，感谢他对我创作的支持。”户外素质拓展第二天是徒步25公里，山路漫长艰难，你们给我吃的，你们抢我吃的。男生帮着女孩背包，在最陡峭处，拉一把心仪女孩的手。小路上，驶来一辆卡车，你们停在路边，忽然集体挥手，大喊：“你好啊！”弄得原本满脸不悦的司机喜笑颜开。一天的奔波，疲惫不堪，下山路上，你们却背起了书：“夫君子之行，静以修身，俭以养德。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满上遍野全是书声，这座大禹治过水，西施赏过月的千年古山，来过白居易，来过范仲淹，来过唐伯虎，来过你们和我。那一刻，我拥有着全世界最纯净的美好。

文字让我们的心靠得更近，愿你们爱中文。

当你们知道我要走的时候，很多人给我发信息，问原因。我说，追求梦想。

我在像你们这么大的时候，就懵懵懂懂地喜欢中文，后来选择了中文系，当了老师。曾一度觉得教师是自己毕生追求的梦想，即便大学毕业的时候，不少人反对，我还是选择了这个职业。两年半下来，我做得不好，不是谦虚，我真的不是一个称职的初中语文老师，即便你们挺喜欢我的。我意识到，不能再耽误你们了。慢慢地，我也发现自己真正喜欢的是文字本身，我想当一个作家。所以，又放弃了教师这个职业。

三年前，有人跟我说，男人应该闯一闯，教师太安逸了。现在又有人和我说，老师很安稳，还有两个假期，你怎么又要折腾？其实，这两个看似矛盾的决定一点都不矛盾，我都在追求自己的梦想。

你们很多人是没有梦想的，考到高分，上好高中、好大学，找好工作这不算梦想。考上研究生、公务员，这也不算梦想。考上研究生以后，解决某一项科研难题；考上公务员以后，为这个国家做一点事情，这才是梦想。当一个作家、画家、生物学家、医学家、音乐家……创造美与社会价值，这才是梦想。很多大人也都没有梦想，他们为了地位和金钱，卑躬屈膝地活着。他们有难处，有压力，但是我不希望你们这样。我会用自己的努力，告诉你们，站直了也可以活下去，并且活好。从这个意义上，我给你们上的课还没有结束，你们要比以前更加认真地一样看着我，然后超越我。你们给我督促和动力。

你们还小，现在没有确定梦想也不用着急。你要做的是读书，因为书里有答案，因为读书能让你变得强大。

愿你们找到自己的梦想，越早越好。

怕影响你们期末的情绪，就没说我要离开的事。最后一堂课，我说想和你们拍张照，和每个人拥抱一下。你们笑我傻，又不是见不到了。我也笑了，但是心里很难过。

我是在除夕那天告诉你们的，是希望有一些仪式感。哪一场盛筵都会尘埃落定，哪一辆列车也都会重新启程。你们发起了状态：“谁会借给我书看？谁来讲诗歌鉴赏？我现在再也不能对他们说你是我们的语文老师了。”你们建了一个群，叫“马老师的欢送会”，发言都是“老马走了”加一个哭泣的表情……总之，你们给我在网络上举办了一场小型“追悼会”。你们给我发信息，说想我。我说，我也想你。

我也很难过呀，不能再看到你们在窗户中看到我，大喊“老马来了”，然后假装读书的样子；不能和你们一起过集体生日，给你们切蛋糕；不能看到你犯错后被批评，然后装可怜嘟起的小嘴；不能陪着你们吃饭了，不能给和你们开玩笑了，不能和你们天天在一起了……我们不再是师生了。

不过，没关系，我们是朋友了。我希望你们认认真真地学习，也期待着你们长大。那时候，我们一定要挑一个咖啡厅或者小酒馆，聊聊从前学校里那些开心的故事和这些年分别后各自的生活。

愿你们珍惜离别，就像渴望相逢。

看到那座赏光的城堡，我总想到你们。希望你们的心里，永远都有一座迪士尼。

对了，回宿舍以后，一定要把鞋子放在外面，不然，很臭。

我说完了，下课。

这个世界

会好吗

无

 马语微文

我所说的，都是错的。

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