料理完母亲的后事，二哥瘫坐在沙发上。这一个月以来，他太累了，几乎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从我记事开始，他一次又一次亲手把亲人们送走，精神和身体遭受着双重打击，但他不能垮，必须拼命支撑着。
我打了一盆热水，替孩子们擦脸，也顺便给二哥擦了擦。他疲惫地靠在沙发上，连眼皮都不愿抬一下。我和孩子们围坐在他旁边，静静地望着他，谁也不出声。
突然，二哥坐直身体，把娟娟和豆豆拉到怀里，郑重其事地说：“从今往后，咱家就只剩下我们四个人了，我们要相亲相爱……”停了停，他又指着我说：“从今天起，你们要改口叫妈妈！”
我愣住了，一时不知所措。娟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张大了嘴巴，惊讶望地着我。豆豆傻愣了5秒钟后，从二哥的怀里冲下来，扑倒我的怀里，大声叫着：“妈妈！妈妈！我有妈妈了！”他觉得不过瘾，又翻到沙发上，继续跳着，叫着，“我要告诉幼儿园的小朋友，我真的有妈妈了！”
我搂着娟娟的肩膀，拍着她的后背，轻轻说：“没关系，你愿意叫什么就叫什么，没关系的。”
二哥已经眯着眼，靠在沙发上打呼噜了。我赶紧示意豆豆别再跳，一边玩去。娟娟从卧室里拿了一条毛毯，轻柔地盖在他身上。
家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豆豆每次叫我妈妈，都会使尽全身力气，生怕我听不见似的。以前偶尔听见他在梦里叫妈妈，我以为他是想他妈妈了，只好加倍地疼爱他。幼儿园的老师也说过，豆豆在园里不合群，小朋友们笑话他没有妈妈。这几天，他从幼儿园回家的路上，见到认识的小朋友都会主动打招呼，还会向他们介绍“这是我妈妈！”
娟娟每次叫我的时候，有些迟疑。她总是先动动嘴巴，缓缓地发出“——妈”这个音节，然后低眉顺眼地看着自己的脚尖儿。这个快十岁的小女孩很敏感，她还没搞清楚，怎么突然间，姑妈就变成了妈妈。她已经隐隐知道妈妈和爸爸这个概念意味着什么。
我依然和孩子们住在一个房间，睡在两个孩子中间。豆豆习惯摸着我的脸入眠，娟娟也会枕着我的胳膊。以前他们入睡都很快，可最近，娟娟老是在我身边翻来覆去地折腾。我轻声问她，“娟儿，你哪里不舒服吗？”
“——妈，我长大了是不是要和弟弟结婚？”娟娟迟疑地发问。
“不会呀！你怎么会这样想呢？”我松开豆豆，侧身转向娟娟。
“爸爸说，我们要永远不分开的，你不是和你哥哥结婚了嘛！”娟娟按照她的逻辑分析问题。
我一时想不好该怎么跟她解释，只好敷衍她，“等你长到十八岁我们再探讨这个问题。你只要记住，我和爸爸最爱的人就是你和豆豆。”
娟娟还有一丝犹豫，她伤感地说：“你不爱爸爸吗？”“爱！当然爱！非常爱！”我肯定地回答。
“那你为什么不和爸爸睡在一个房间呢？别人家的爸爸妈妈都是住在一个房间里的。”娟娟不放心地说。
我赶紧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和爸爸不放心你们俩单独睡觉，害怕你们晚上踢被子，感冒了。特别是豆豆，他离开我睡不着的，醒了会哭的。”
“我可以照顾他呀！让他摸着我的脸睡觉，我带他上厕所，给他盖被子……”娟娟向我保证。
我紧紧地搂住她，亲吻她的脸颊，喃喃自语：“真是个好孩子！好宝贝！我和爸爸商量一下，试试吧！”
娟娟心满意足地睡着了，我却失眠了。轻轻地爬起来，翻出日记本，写下心中的感慨。
一天晚上，孩子们都已经睡了，二哥招手示意我在他身边坐下。“冬梅，我一直想跟你好好聊聊，却不知道怎么开口。”二哥的话让我有些忐忑，不知道他想说什么，隐隐不安。
“这些年我亏欠了你太多，这个家亏欠你太多，我一直不知道该如何补偿你，你无怨无悔地付出，我却没能保护好你，让你受到了伤害！你能原谅我吗？”我一头雾水。
“二哥，你怎么会这样想呢？”我依偎在他怀里，仰头凝视着他的眼睛。“我做梦都想着有这一天，能一辈子陪你。”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谁告诉你的？老三吗？”二哥突然问。
“知道什么呀？”
“你的身世呀！那年我和老三在上学的路上发现你，像一只小猫蜷缩在草丛里。老三要把你扔到山崖下，我脱了自己的棉衣包着你，抱回家……当时你那么小，小得好可怜！”
他吻了吻我的额头，继续说：“父母愿意收养你，全家约定要一辈子保守这个秘密。你不知道，父母见到你时，有多激动！你就是大姐的化身，父母把全部的爱都给了你。”
“难怪三哥一直不喜欢我，他是嫉妒我抢了父母的爱。”从小到大我被幸福和快乐包围着，无论贫穷或富有，我都被父母捧在手心里宠着。
“可我真不知道，也许是不愿意相信吧。小学时有人说我是路上捡的，我根本不相信。村里的刘香是捡的，可她爸妈经常打她，只上了四年级就辍学了，我和她能一样吗？”我跟二哥讲。
“是呀！从这点来看，你还是个幸运的丫头！”二哥放松了表情，仿佛回到了十几年前，我们相依相偎、亲密无间的样子。
“我最幸运的是有你这么好的哥哥。也许是上天注定的，我从小就暗恋你！你不许笑话我！”我开始跟他撒娇。
“不会的！小傻瓜！我真的不知道你会有这样的想法！也许是命运的作弄吧！”他叹着气说！
“那是因为你根本就不喜欢我，看不上我！嫌弃我！”我故意刺激他。
“你冤枉我了！你一直都是我最爱的人！从捡到你的那一刻起，我就发誓要宠你、爱你一辈子！但我没想到男女之情，我是想当你是亲妹妹疼爱一辈子的。”二哥辩解说。
“你明知道我不是亲生的，为什么就不能想想呢？你都不问问我怎么想？”我假装生气，撅起了嘴巴。
“我想过，我也舍不得你长大了嫁给别人。可是，我比你大十几岁，将来老了，我离开你之后，没人照顾你，留你孤零零一个人，不放心……”二哥的声音越来越低，他把额头抵在我的额前，有泪水从他的脸上滴落，和我的泪水混在了一起。
母亲周年祭之后，我们开始忙碌着准备国庆节的婚礼。一切恍若梦境，婚礼仪式上我感觉自己就像一朵云，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吸引力，牵扯着我向前飘。酒店门口的电子屏幕上，我看到“简强文”和“简冬梅”两个名字，它们并排在一起，我再一次确信，简强文，他是属于我的。
二哥紧紧地揽着我的腰，他是害怕我飘走了吗？在纷飞的彩条和纸花中，我们几乎是被大家捧到了礼台上。
我不关心婚礼的每个细节，我只是一遍又一遍确认，我对面的那个活生生的人，真的是二哥，不是别人。我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这不是梦，真的不是梦！
二哥发表了长篇演讲，从我的身世讲起，讲我这些年为他付出的青春和汗水，讲他对我的爱恋和依赖。台下的亲朋好友们唏嘘一片，连那些大男人们都低下头，偷偷擦拭泪水。
最后，二哥把二嫂的父母请上主席台，我们不约而同跪在二老跟前，将两杯热茶双手送到他们手里。
“爸、妈，从今天起我就是你们的小女儿，让我替云菲姐尽孝，代她照顾孩子……”二哥也动情地说：“爸、妈，我永远都是你们的女婿！”
两位老人将我们扶起，揽入怀中，喜极而泣。在音乐的烘托和亲友的掌声中，我们再一次被幸福包围了。
全文完
作者岚楠，本名段祖琼，通联地址，岚皋县委宣传部文联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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