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编按语：婚后十年，夫妻之间仍能像热恋情侣的，很是难得，胡宗南和其夫人便是其中一对。本文是胡宗南夫人叶霞翟回忆写就，文中的她，笑称她和丈夫为“一对中年的情侣”。不论是行文走笔还是情感内里，都饱含着如初的赤子浪漫。对于战乱年代的爱情，倘若能够保留一份独有的浪漫与甜蜜，只会令一段情，更显难得。
文/叶霞翟
1
我从小喜欢那些英雄美人的故事，长大以后就心甘情愿地做个军人妻，可是军人以身许国，哪里顾得了多少儿女私情，我们结婚以来真是聚少离多，一年中难得有一两个月是在一起的。
日子最难过的是第一年。我们结婚刚三天，新婚燕尔，两情正浓时，他却不得不披上征衣，离我而去。我一个人孤零零地尝尽了别离滋味，虽然那时候他已经为国家负着重任，但是月下花前，我仍免不了有那种“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的少妇情怀，往往一个人在院子里徘徊沉思，不知如何打发那大好时光。
我是一个受过现代教育的人，脑中憧憬于西洋人的生活方式，对于结婚纪念特别重视，所以一开始就计划着如何来庆祝我们的第一个结婚周年，最初还只是计算着日子，日子一天天接近了，就考虑到庆祝的方式。曾经想到举行一个盛大的宴会，广邀至亲好友来地热闹一番，但恐怕于俭朴生活的丈夫不同意，又想到我们既然结婚三天就告别离，也许可以在周年的时候来补度一次蜜月，找一个山明水秀的好地方，两个人静静地厮守个十天半月。不过在这漫天烽火的时候，他哪里来那么多的空闲呢？后来又想，如果届时他无法离防，也许我可以飞到他那边去，我俩就在前线欢聚几天，让战地的号手为我们的纪念日而吹出雄壮的进行曲。可是自己也知道那不过是一个绮丽的幻想。最后我想，只要他回来，只要我俩在一起，其实无论怎样庆祝都是很好的。在日子快到的时候，我就写信去提醒他这个意义重大的日子，千叮、万嘱，请他到时候回来一趟。
在纪念日的前一星期，我就天天提早起床，盛装以待，盼望他能出我不意地出现在眼前。每次只要门铃一响，我就跑到窗前去张望。虽然次次都是失望，我都毫不灰心。
我们那最最重要的纪念日终于到了，他却音讯全无，可是我仍然相信他那天会赶回来的。大清早起来就加意修饰，并且穿上结婚那日穿的衣服，吩咐女佣做好几道他爱吃的小菜。自己却除了等待以外什么事也不想做，每隔一两小时就去照照镜子，梳一下头发，或在鼻子上扑一点粉，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院子里毫无动静。连一封信，一个电报都没有来。午饭等冷了，晚饭也等冷了。直到半夜我才以万分惆怅的心情，卸妆就寝，但是睡在床上，还盼望他能在深夜飞临，把我从梦中推醒。
后来，我才知道，就在那几天，。
自从那次失望以来，在第二、第三年，我虽然还记得日子，已不敢再存庆祝的奢望了。往后，孩子接踵而来。家务、儿女把我忙得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像那种富于浪漫气息的生活更不易享受得到，对于结婚纪念日也就不去记它了。
2
上月，在一个寂静的下午，他却意外地从那漫天风沙的前线岛屿飞回来。一推门进来，便以无限温情的眼色注视着我说：“苹，你知道我这次是为什么回来的？”
“要事待商，奉召而回。”我笑着说。
“这次你可猜错了，你记得明天是什么日子吗？”
“明天，明天是什么日子呀？”我反问他，我想明天并不是什么重大的节日，孩子们没有说学校要放假，可是为什么他特别回来一趟呢？我有点糊涂了，他看我那种迷惑的样子不禁哈哈大笑，拉着我的双手，在我的脸上搜索一阵才说：“你真的记不起来了吗？想想看，明天是哪一月，哪一日，在十年前我俩做了些什么？”
我仔细一想，今天是十九，明天是二十。三月二十，十年前的三月二十呵，我恍然大悟了，明天是我们的结婚十周年纪念日！我不禁感动得热泪盈眶，立刻伏在他的肩头呜咽起来。做了十年的英雄妻，到了这十周年的纪念日才等得夫婿归来。
过了好一会儿，他转过头来在我的额旁轻轻吻着说：“亲爱的，我这次是完全为你回来的，你应该高兴才好呀！”
我实在是太兴奋了，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把我的脸更凑近他一些，我感到无上的满足与欢愉，好像自己又是新娘子了。
晚上，我问他：“你既然是专门为我们的结婚纪念日回来的，那我们明天总得好好来庆祝一下，你打算怎样呢？”
“我只有一天的时间。”他说，“后天一早就得赶回去，还是让我俩静静地在一起过一天吧！如果你喜欢，明天下午我陪你做一次郊游，你觉得如何？”
我想了一想，觉得自己也好久没有去郊外走走了，出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疏散一下身心，也是很好的，就问他了：“你想我们去什么地方好？”
“老地方好吗？”
“好的，只要能和你在一起，什么地方都好。”
我们就这样决定了。他说的老地方就是新店碧潭。他很喜欢那个地方，差不多每次回家都要去一趟的。因为那里的一湾碧水，和远山上的淡雾轻烟，很像我们的家乡风光。
3
第二天下午，送美儿到幼儿园去后，我们就驱车出发了。那天既非周末，又是阴天，所以游人很少。当我们踏上碧潭吊桥时，桥上冷清清的只有三两个人。我们站在桥上俯瞰潭上风景，只见稀疏的几只大船荡漾在深绿的潭面。三四只小艇穿梭其间，小艇上的舵手都是年轻的学生和军人，但也有几个穿红着绿的少女点缀在他们中间。远处的竹林梢头，飘浮着淡淡的轻烟，整个气氛是那么宁静、安详。我俩在桥上停留了一会儿，就携手走过桥的那一端，步上左边的小径，拾级再登，绕过一个小山丘，再往下走十几级石级，就是我们常到的碧亭。这是一个简陋的亭子，建立在潭右一块悬出水面的岩石上，顶子是竹片搭的。前面依着岩石的形势筑有一带半圆形的水泥栏杆，依栏而立，山光水色都在眼前，确是欣赏碧潭风景的好地方。这小小的茶亭在天气良好的时候常常是客满的，那天却一个客人都没有。我们一走进去，店主人如见故人，马上笑嘻嘻地上前招呼，替我们在靠栏杆的地方摆好一张小桌，两把椅子。给我沏上一杯清茶，给他倒来一杯开水。好心的店主妇还给我们送上一碟带壳的花生。
我俩并肩依栏远眺，他的一只手挽着我的腰，我的头轻依着他那强壮的肩膀。仰望对岸青山上的白云，俯瞰潭上的碧波舟影，轻风吹过，传来船上少女的妙曼歌声。我俩静静地站在那里，陶醉于大自然的景色，也沉醉于内心的温馨，我的心境慢慢地恢复到十多年前的恋爱时代了。我轻声地问我身边的丈夫说：“南，你还记得我们当年在西湖的情景吗？”
“怎么不记得，我刚才也在想我们以前的西湖划船的情形呢！”
“我那时很喜欢唱歌，尤其爱唱范仲淹的那首《碧云天》，每当我们划船到湖水，我就会情不自禁地高歌一曲。”
“我还记得有一次隔船的一位学生偷听你的歌后，还大拍其掌，连呼再来一个，气得我几乎和他动起武来。”
“可不是嘛，为了你那股粗野的酸劲，气得我还跑回家去哭了一场。”
“是的，那次可真惨，你整整三天不肯见我，也不接我的电话，弄得我走投无路，亏得妈帮忙，才得小姐回心转意。”
听他说到这里，他当年那种向我求情，发誓绝对不再吃干醋的可怜相儿又呈现在眼前了，我不禁仰起头来在他的下颚轻轻一吻。俗语说：“英雄难过美人关。”无论你是个如何叱咤风云的英雄好汉，在爱人面前就会变得一筹莫展了。过了一会他又接着说：“你还记得西湖上那个月下老人祠吗？我们有一次还进去求过签的。”
“怎么不记得，如果不是那位月下老人的灵签，也许我还不会答应和你结婚呢！”
这当儿一阵冷风，使我感到颇有寒意，就拉他坐下喝茶。我们一面喝茶，一面欣赏眼前的景色，我们心满意足，万虑全消。南看着我那怡然自得的神气轻轻地捏一下我的手说：“开心吗？这样的庆祝你觉得怎样？”
“开心是开心，但这次的时间太短了，明年你得补我一个蜜月才行。”我有点撒娇似的说，“我要去欧洲旅行，我要去游玩世界公园瑞士，也要去参观新兴的德意志，我要去欣赏那纸醉金迷的巴黎夜总会，也要去聆听那震撼心弦的意大利歌剧，我要去水都威尼斯划船，也要去浓雾的伦敦街头漫步，我要……”
不等我说完，他笑着插进来说：“我还可以陪你去看印度的大象和非洲的蟒蛇。”
“我可不要那些可怕的东西。如果有时间，我们可以绕道南美洲，去尝尝墨西哥的酸辣饭，欣赏欣赏巴西的伦巴舞。”
“那倒也不错。我听说南美的姑娘最多情，也许我还会有一个意外的艳遇呢！”他说着向我投来一个挑拨的微笑，我却也不甘示弱，接下去说：“那也没有关系，只要你有兴趣，我们还可以去找加拿大最美丽的红狐和阿拉斯加最纯洁的白熊。”
“好啦，好啦，我的好太太，关于世上的动物，我看再美也美不过我家的雌老虎！”
“你这人真讨厌，我……”
听他这一说，我站起来伸手就想去打他。恰巧老板娘来冲茶了，我只好强作正经地坐下。这时暮色已深，对面新店街上，家家屋顶，都已冒着炊烟，潭上那些船不知什么时候都已靠岸了。可是我们还是无意离去，那老板娘倒也知趣，看我们没有去意，就悄悄地退下去了。
我们继续谈笑着，喝着茶，偶尔也抬头看看潭上的薄暮景色。我们已忘记了时间，忘记了我们以外的实景，完全融和于彼此的伴侣中，甚至把我们的孩子也暂时忘记了。直到天完全黑了，老板娘掌上灯来，才悟到时间确已不早，只好依依不舍地付了茶资，互相搀扶着步下山径。当我俩手挽着手，再踏上那微微震荡的吊桥，向回家的路上走时，桥上来往的行人都向我们注视。南附在我的耳畔轻声地说：“你想他们以为我们是什么关系？”
“一对中年的情侣。”我笑着回答。
当我们走过那座伟大的吊桥，回到万家灯火的台北时，我深深地感觉到，我俩已幸福地度过了我俩生命过程中一段重要的旅程。
——摘录自《天地悠悠：胡宗南夫人回忆录》，叶霞翟 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6.5
山河巨变、漫天烽火，
无法阻挡他们追求爱情的脚踪。
他们的爱情，
一个特殊家庭的悲欢离合，
折射出出一个时代的沧桑巨变。
胡宗南夫人深情回忆，畅销台湾半个世纪的感人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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